麥海珊
這陣子讀報紙看電視,太多了,受不了。心開始慌。想著不想寫,又是寫了。記得,大約兩年前在這裡寫過張國榮。兩年了,其間差不多全沒寫作。

生活磿人。

他的一跳,令我想起電影 The Hours,中文譯名為《此時此刻》,中的又詩意。電影裡的詩人那hyper 的情緒失控未幾帶著微笑滑出窗口,是此時此地;Virginia Woolf那虛無卻又理性的承受恐懼浮沉於水的中央,是彼刻彼岸;張國榮於香港文華東方酒店,卻又是此時此地。然後,事情就是那樣發生了。最怕聽到那些事後「故事的教訓式」的結論(有一個朋友的媽媽看到新聞後急不及待去電她說同性戀只有這種下場。唉!不理會張國榮根本不是同性戀不打緊,重要的是我朋友傷心透了),或者將之說成政治正確般偉大。其實,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事情的發生往往就只能謙虛的輕輕地存在於momentary的感受之間,而已。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有時我們充滿希望,盼在這個低處未算低的地方好好地活下去,做自己喜歡或令自己歡喜的事,弄一餐晚飯、看一部好戲、與家人愛人友人談談天,已覺得很滿足了;有時我們卻沮喪失意,無法自拔,幻想殺掉在大學裡呃飯食的卑鄙小人,好想賣掉賣不掉的房子去移民,然後,一切幻滅。

電影中Woolf有兩個世界,一個與人相處的現實空間,也有一個可以自我控制一切的個人文學創作空間。她在遺書道她知道她所愛,也知道愛她的,但那些腦海中無常出沒的聲音,令她恐懼。恐懼在於活在一個虛幻/快樂/自決的自我世界與現實之間的來回,而這種來回是有取向的,並不自由。恐懼到一刻無法承受可能就是害怕沒法再從虛幻的自我世界再走出來,對不起家人愛人。都說問題是因為不自由。身心脫軌是精神最難受的,名符其實的身不由己,而那些腦海出現的聲音,只是引子,而已。就在某一刻,心就下了個決定,所以,跳下去是容易的,也不是容易的。

所以,請不只顧說事情總有解決方法,這也許只是一個掩飾不嘗試設身處地了解精神受困擾的人於此時那刻momentary的狀態的藉口,因為,對於某些人於某時某刻,問題是沒法解決的。如現在的這個地方,於我。特別是當你/妳不再相信由上而下的意識形態批判後(或這只是我們無能推翻在權者的後著而已),又發現由下而上在日常生活裡的文化抗爭卻是那麼無力孤立,問題是沒辨法可以好好被處理的。

「反面」教材都有多種層次。一個朋友在電郵中寫了一些關於Claire Johnson,一個七、八十年代英國的女性主義學者自殺的故事,很感人。當中節錄了一段Meaghan Morris幫她的書寫的前言,大約意思是這樣的(因為太長不能完全直譯) :「她不斷面對的是一個社會秩序… 作為一個中年單身女性和女性主義學者,她以教學和寫作為生,而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精神崩潰等於不可以工作、或以工作為「生」。在戴卓爾夫人上台後推行的政策(Thatcherism) 下,教學工作是適者生存的考驗;以人可以自由選擇生存在社區之名,住屋價盤旋上漲、公共診所都關掉,對於沒工作與患病者,「自由社區」所指的只是街頭。個人康復所需的資源又只可以在工作生命裡揭盡所能才可以得到,所以 Johnston把她的死亡看成為「歷史」的必然結果,是八十年代的歷史,當時有大量的改變在發生而最終為身體與精神生活帶來無比重量。」或者,這才是「正面」的反面改材!

這兩天都拿《喝采》來聽,漂亮的,純綷的,沒有其他字眼可以代替。八十年代於我(如果不必講成為集體記憶),是一個自由的、沒長久憂慮的、自我發現的(因應自由沒束縛而生的那種)、充滿生趣的、有力量的、浸在多種可能性裡浮游的、與擁有很多選擇的狀態的時代。雖然困在修女學校但卻有punk樂的倍伴,不修法律不選中文可以選擇電影,而又不需在未畢業時已經擔心失業…那是《喝采》之所以產生、及可以生產意義的狀態。陳百強與張國榮,都屬於那個年代,發亮的青春、自信的臉孔、有才華的不愁沒路走。前天讀著《喝采》的歌詞心中哼著卻沒法子唱得出口,真的不可以,除非妳/你口不對心。說到這裡我不是想作個無謂的懷舊攤子,打個照面說有咁耐風流有咁耐折墮是對或是不對,只是現在若可以看到一丁點將來我想很多人折墮一陣又有乜所謂!?

一個人身體病了,小病靠醫生吃藥睡覺不必多想,容易麻木;大病卻要停下來,認真檢視自己,將身體各個器官從頭重新感受一遍。一個人精神病了,卻要更長時間的停下來,更認真的檢視自己,從工作(資本主義社會運作的必然)的重複中抽離出來(所以病是很昂貴的,不只是買瓶消毒藥水與幾個口罩),將心靈各個器官從頭重新感受一遍,想想生活可以是怎樣的,無論結果如何,至少總要停下來,想一下。

一個社會病了(或一個影響整個社會的病發生了),病得如比厲害,卻不願意停下來,想一下,甚或不承認自己出了問題,麻木了,害人害己。那相比於那些精神敏感分分秒秒都要檢視自己、太自覺四方八面對自己的影響及精神受困擾的人來說,更要是「無藥可救」!敏感症恐懼症妄想抑鬱情緒失控,是源於我們的社會,也正正在說明或陳述我們的社會與文化於此時此刻是怎樣的。如果,我們還有在窗邊爬回來的一刻,如果,於此時此刻,還可以感覺到還有一點點東西可以做…

一個朋友在電郵中寫:「當抑鬱、走向瘋狂、自殺成為我們面對這個更瘋癲的世界理性的解決方法,我真的不知道我們面對將來可以帶著怎麼樣的視野…」

「反面」教材,都有多種層次。